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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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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國工作的第一周, 紀箏適應得很好。

南城進入秋天,空氣溫涼,不像在倫敦, 冷厲入骨, 是一年之中, 紀箏最喜歡的天氣。

紀城譽每天早出晚歸的, 為公司的事頭發白了不少,面對她時, 仍然是溫和有力的父親模樣, 叫她不要擔心公司的事。

只是夜裏,她經過父母的臥室時, 會聽到二人在嘆氣, 透過未關實的門縫,紀箏恍然發覺,原來時光不僅讓她長大,更偷走了父母的健壯與活力。

有時候紀箏想,其實公司破產也沒什麽大不了的,無非是背負一些債務,她慢慢還就是了, 也不想看到紀城譽和葉梅每日唉聲嘆氣地衰老下去。

可是這樣的話是不能對父母說的, 那不僅僅是維持家裏生計的公司,更是紀城譽一輩子的心血, 是他付出所有精力也要保住的東西。

周五晚上, 紀箏加班晚了點, 地鐵停運, 路上也沒什麽車了。她打電話給紀城譽的司機木叔, 得知對方就在附近吃飯, 於是麻煩木叔來接自己一下。

木叔帶著她停在飯店門口,說紀城譽這就結束了,稍微等一會兒。

紀箏坐了一天辦公室腰疼,便下車來四處走走等著。

果然沒一會兒,飯店門口紀城譽和另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一起走出來,對方臉上充滿著倨傲,紀城譽則賠著笑。

紀箏霎時有些心酸。

他們向停車線走來,紀箏收正儀態,喊了一聲爸。

那個男人見到她,眼前一亮,詫異道:“這是,紀總千金?”

他說出伸出肥肥的手來,臉上笑瞇瞇的。

紀箏因為他視線落在不該落的地方而膈應,但想到自己爸爸剛才的樣子,知道對方恐怕不能得罪,於是勉強伸出手。

還沒碰到對方時,紀城譽從中攔了一下,握上對方的手,一面嚴厲對她說:“沒有禮貌,還不喊丁叔叔。”

男人仍然看著紀箏,眼神滑膩膩的,口上說著:“年紀小,不礙事,不礙事。”

回去路上,紀城譽闔眼淺寐,忽然出聲:“落落。”

“啊?”

紀城譽睜開眼,打量著自己的女兒,她早已不是小孩子模樣,出落的明麗動人,眉眼盈盈間既有少女的天真,也有不自知的嫵媚。

他按按眉心,諄諄教導:“以後碰到丁材運那樣的人,不能跟他握手,要記得躲著走知道嗎?尤其是工作上不懷好意的上司。”

“知道了爸爸。”紀箏應了一聲,乖乖點頭。

然而天不遂人願,沒過幾天,紀箏又見到了丁材運。

南城當地舉辦了一個經濟論壇,誠邀中外各界人士參與。紀箏所在經濟部的主編自然得到了邀請函,為防萬一,他需要紀箏陪同做翻譯。

紀箏當天穿了藕灰色帶小領帶的襯衫搭純黑半裙,外穿一件修身幹練的淺色西裝,將長發綁成一個低馬尾,精致婉約。

主編看著她笑了,調侃道:“我這可太有面了,你可得隨時跟在我身邊別亂跑。”

紀箏語氣輕松:“不能給您丟臉呀。”

進場之後,紀箏跟著主編坐到第五排的位置,臺上是一位青年企業家,正在分享城市經濟區域化的相關問題。

他演講很有趣味性,引經據典,由淺入深,紀箏聽得正入迷,突然,臺上的人止聲。

會場所有人都站了起來,大半人向門口簇擁而去,紀箏還沒反應過來,主編碰了一下她的胳膊,示意她也起身。

“是誰來了?”她好奇,卻因為烏壓壓的人群,看不見門口來人。

“風行科技的周總,”主編說,也向門口看去:“我今天來這個論壇,就是為他來的。”

會場的喧鬧聲都聚集到一處,保安不得不出來維護局面,請大家重新入座。

隨著人群散開,紀箏也看到了被擁聚著走進來的男人。

西裝革履,裁剪得宜,在一群發福的中年人中顯得格外卓越清峻。

紀箏手裏的礦泉水瓶身被她捏得輕輕凹陷進去。

周司惟身邊站著個女子,一身淺杏色的西裝,笑容得體清麗,和身旁的年輕男人看起來越發像天造地設的一對。

主編聲音染上了幾分喜色:“衛總也來了,看來我們的希望又大了幾分。”

紀箏喉嚨發澀,強迫自己移開目光:“什麽希望?”

“周司惟接受我們采訪的希望啊,”主編看起來勝券在握:“他很少接受媒體采訪,我們的工作人員打電話每次都被拒絕,不然我也不會來這裏堵人了。”

“那和衛昔有什麽關系?”紀箏有些魂不守舍。

“風行的這位衛總是出了名的為人和善,和周司惟完全不同,很多人想求周司惟辦事都會先請她從中斡旋。她在,想必今天周司惟的態度不會那麽強硬。”主編說:“待會兒你跟我一起去見他們。”

周司惟和衛昔落座第一排首位,周圍奉承不斷的人如過江之鯉,絡繹不絕,反而忽略了臺上尷尬的演講者。

周司惟皺了皺眉,擡手表示拒絕,雙手交疊,目光專註向臺上看去。

坐在他身邊的衛昔笑笑,溫聲和語請來的人先行落座,有事稍後再說。

紀箏指甲掐進掌心,心底像沒有糖衣的清苦藥片化開。

歲聿雲暮,從始至終,衛昔都是最適合站在他身邊的那個人。

臺上的演講者對周司惟報以感激一笑,繼續他的演講。

紀箏身旁的主編已經在腹內打待會見到周司惟的草稿。

公開演講一結束,到自由交流時間,主編立刻帶著她到周司惟面前。

侍應端來酒水,其他人都是酒,端到周司惟面前的卻是一杯清茶,香氣幽微,寧神靜氣。

“周總愛喝白毫銀針嗎?”主編趁機套近乎:“我老家是福鼎的,我們那的白茶最好,改天給您送兩盒。”

“多謝,”周司惟的目光淡淡從她身上滑過,沒有停留,對主編頷首:“不麻煩了,我只是隨便喝喝。”

主編笑笑:“靜勝躁,寒勝熱,清靜為天下正。周總從容。”

周司惟神情淡漠,並未因這奉承改變半分神色。

就在主編漸漸尷尬時,衛昔從眾人中抽身而來,驚訝出聲:“紀箏?”

紀箏擡起自己黏在手上的目光,對她笑笑:“衛昔,好久不見。”

“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剛回來不久。”

主編左看看右看看,詫異揚眉:“你和衛總認識?”

“我們是朋友,”衛昔上前,給了她一個擁抱,感慨道:“真是好久不見了。”

時過境遷,當年在咖啡館中對她綿裏藏針咄咄逼人的衛昔如今已經能毫無顧忌地與她擁抱,也許勝利者對逃跑的膽小鬼總是寬容大方的。

紀箏覺得自己也該釋懷,她淺淺呼出一口氣,揚起笑容,回抱了她一下。

“你這孩子,”主編半真半假拍了兩下紀箏的肩膀:“怎麽不跟我說呢。”

紀箏聽出這語氣中有一絲不易察覺的不滿和埋怨。

衛昔這才來得及看她胸前掛著的牌子:“你在中新財經上班啊。”

紀箏點點頭,餘光瞄向周司惟。

他半倚在中臺上,修長的指骨摩挲在青瓷茶盞的邊緣,半垂著眸,在看淺綠色的茶湯,似乎對她二人的寒暄毫無興趣。

紀箏心底慢慢沈下去,聽見主編開始套近乎:“既然衛總和小紀是朋友,不知道衛總和周總近日有沒有時間和她聊聊,就當給中新一個采訪的機會。”

衛昔想了想,面露抱歉:“不巧,我明天要出國,短期都沒有時間,不過——”

她瞥了一眼周司惟,輕碰他:“你有時間接受采訪嗎?”

周司惟這時候才舍得分出一絲眼神來,半掀眼皮,漆黑如巖石的眸子靜靜落到紀箏身上。

紀箏掌心出了一點粘膩的汗,與他對視,看到他深不見底眸下無欲無求般的平靜。

一秒,兩秒,三秒。

視線在空中相接。

風聲寂靜,人聲消弭,冷白色的光打在他睫上。

直到紀箏覺得自己掌心被掐出痛感,周司惟才出聲。

他盯著她,一字一句,淡淡道:“下周五,下午三點。”

這是同意了。主編喜上眉梢,沒註意到二人之間的暗潮洶湧:“周總費心撥冗了。”

衛昔輕笑了聲,仿佛是玩笑又仿佛是叮囑:“可一定要記得讓紀箏來。”

“一定一定。”主編賠笑道。

紀箏一口氣沈沈,論壇結束後跟主編說了一聲後拿著包逃也似的去了衛生間,路上不甚碰到了一個人的肩膀,她也沒註意,匆匆說了抱歉後躲進衛生間。

出了一手心的汗,她擠一點洗手液搓成綿密的泡沫沖洗幹凈,雙手撐在臺側看鏡中人。

鏡中的女子下巴尖尖,五官不覆從前圓潤,處處都顯露出纖瘦的精致感來。

但即便裝束精致得體,紀箏仍然從自己的眸中看到明顯的倉皇與狼狽。

方才,她就是用這幅神情模樣,面對周司惟的嗎?

在他的平靜與淡然面前,一敗潰散。

紀箏唇色微微蒼白,她補上一點口紅,重新梳理頭發,才從洗手間出去。

一出門,就撞上了一個大腹便便的男人,把她堵在墻角。

丁材運面上浮著一層油膩的笑,伸手來捉她的手:“小紀是吧,好久不見,還記得叔叔嗎?”

“丁叔叔,”紀箏鎮定往後退,躲開他的手:“您也在這。”

“叔叔一早就看到你了,”丁材運倒也不氣:“倒是你這個丫頭,撞到叔叔也只道歉就跑了。”

“原來我撞到的是您,真是對不起。”紀箏說著,不動聲色往外看。

洗手間外是一條長廊,與會場區分開,分外安靜,沒有人來。

“你這丫頭,”丁材運突然靠近,突兀扶上她的肩:“叔叔哪會跟你計較這件事,叔叔這麽喜歡你。”

他手心是滑膩膩的質感,像肥碩的蚯蚓爬上來,紀箏嚇了一跳,渾身冰涼,胃裏惡心,使勁抖肩甩開。

丁材運不怒反笑,冷笑兩聲道:“丫頭,你爸的公司如今可全指著我的貨救呢,你可好好掂量掂量。”

紀箏白了臉色,想起那日紀城譽略有些恭敬的賠笑。

她身體慢慢僵住,聲音也僵直:“丁叔叔,剛才是我冒犯您,您別跟我計較。”

丁材運滿意了,視線從她胸前掃過兩眼,伸出手去捉她的胳膊,呵呵地笑:“懂事就——”

最後一個“好”字還沒出口,他突然面色一變,肥胖的身體向前跌去,抓著紀箏的手臂,連帶著穿著高跟鞋的她也不穩,趔趄著。

然後紀箏沒有倒下,有一道更大的力將她從丁材運的手裏奪了出來,

她後背靠到男人肌理分明的胸膛,鼻尖白茶香與淺淡沈香絲絲縈繞。

手腕被扣著,骨骼間熟悉的觸碰激起她一陣戰栗,她倉皇回頭,額頭肌膚堪堪擦過周司惟的薄唇。

松松挽著長發的發圈滑落到地上,和清脆滾動的手表一起,柔順黑亮的長發掃過他鼻尖,盈滿奶香百合的氣息。

紀箏幾乎是在幾秒後就反應過來當前的處境,掙開周司惟的手,貼墻站到一邊。

也是這時,她才發現讓丁材運嚎叫一聲後跪到地上的,應該是因為那個銀色腕表擊中了他的膝蓋。

丁材運在地上怒罵了幾句後回過頭來,不堪入耳的叱罵在見到走廊口站著的男人時倏地閉嘴。

男人一身剪裁得體的黑色西裝,身段頎長,站在走廊交界口,視線輕飄飄落在他身上,燈光青白,眸中寒意讓丁材運後背密密麻麻爬上一層寒意。

“周……周總……”丁材運牙齒上下打顫:“您……您這是……”

“丁老板,”周司惟的語氣不鹹不淡:“一時手滑,您諒解。”

丁材運在心裏罵娘,誰一時手滑能那麽精準擊中他膝蓋,力道之狠讓他覺得自己骨頭都要碎了。

他睨了一眼墻邊的紀箏,心裏犯起嘀咕,不是傳聞說風行周總不近女色嗎,多少人想方設法都沒能近身半步,今天怎麽憐香惜玉起來,管他這閑事。

但無論如何,這啞巴虧他是不得不吃。丁材運勉強擠出一個笑,打掉牙往肚裏咽:“您說哪的話。”

紀箏手裏攥著袖子,心有餘悸,她鎮定了幾秒,彎腰從地上撿起腕表,銀色微亮的表盤還尚有餘溫。

走到周司惟身旁,她低垂著眸,很輕地說了一聲“謝謝”,遞出手表。

視線裏,他頓了一下,才伸出手來,接過表帶,硬朗的骨節碰到她指腹。

紀箏下意識縮了一下手,像被燙到一樣。

然而下一瞬,周司惟順勢攫上她一只纖瘦手腕,指骨收緊,擋住她的去路。

他的目光直直看過來,漆黑的瞳孔像冰水中洗過的黑曜石,語氣不容置喙:

“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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